行人逐渐增多，头顶闪烁的广告牌也愈发密集。半刻钟后，一座高耸的大厦映入莫漓的视野，建筑表面的银屏上，像素像海浪一般涌动。
这便是虹岗区的运输井，一座垂直高度两千米的摩天大楼。比它更高的建筑在虹岗区还有许多，但唯有这座建筑成为了虹岗D区的地标，拉动了周边商圈的繁华。
区政府就位于大厦的第110层，然而这不是大厦成为中心的原因。在地表面积近百平方公里的虹岗区内，只有这一座大厦能直达A区，而不用在B区和C区换乘。
出入大厦有着极为严格的管控，作为下层的住民，莫漓本来没有权限，但这次她毫无阻碍堂而皇之地踏入了大门。
莫漓低头瞥了一眼，腕表屏幕变为绿色，显然被加注了临时的通行权限，而且等级很高。
她顿时心生好奇，忍不住猜测患者的身份，但很快又收了心思。
莫漓走入大厦内部，富丽堂皇的大堂内垂着水晶吊灯，冷清空荡，只有几名工作人员来往。大厦外的广场却人潮如织，玻璃墙外许多人频频探头，朝这边眺望，却压根不敢走进来。
一名服务员挂着微笑朝莫漓走来，引导她前往运输井。
她们刚转身，服务员的视线就锁定了门口，随后展开了一个更甜美迷人的笑容。
莫漓追随她的视线望去，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刚刚穿过旋转门，后背黏着一大片外面行人羡慕渴望的目光。
“周先生，您今晚又有A区公务在身？”
服务员热情但不失分寸地问道，同时带着莫漓和周姓男士乘上扶梯，前往大厦核心的电梯井。
莫漓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一边打量周围环境。
准确来讲，她此刻正处于一座大型隧道内，隧道底部铺设着扶梯组，装潢是旧纽约中央火车站的风格，和大堂一样金碧辉煌。
莫漓的视线扫过扶梯之间的防滑装置，它通常是滑道上的两组钢半球，每隔半米就设置一个。
而她眼前的防滑球却是阿兹特克式金字塔的造型，以大理岩为基，雕工精细，层理分明，看起来很厚重。它和隧道金碧辉映的装潢风格一样，都是古典的象征。
这座大厦是新型高空城市的第一批建筑，建造于旧城的末期。那个时代是剧变的时代，人们眼睁睁看着几百米高的摩天大楼被静力切割装置肢解，稍微矮一些的楼房则被定点爆破，在轰隆一声巨响中下陷，扬尘漫天。信息时代初期虽然也是日新月异，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变化如此直观。
高楼被夷为平地，更高的楼厦又在废墟上拔地而起，恢弘的腰身消失在云际，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使人们恐惧。现在从过去撕裂出来，新城像冰山脱离它的母体，兀自耸立高空，傲然地漂浮于云海之上。过去一个个时代的城市成就现在已经一文不值，人们亟需把情感和信仰寄托出去，以填补回望历史时所看到的茫茫虚无。
扶梯运行速度很慢，和古典风格一样，营造出令人心安的稳态。
莫漓的目光越过防滑装置，朝更远处望去。扶梯足足有六道，形成庞大的链节，分两个方向，她现在就站在左边第一条上。每过五十米扶梯中断，倾斜的隧道内出现一段平台，行人需要在平地上走几米，才能搭上另一段扶梯。
一波人流从平台两侧涌入，乘上了逆行的扶梯。服务员注意到莫漓的视线，微笑着解释：
“他们都是公司职员，现在刚下班，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们的路线不会堵塞。”
莫漓点头表示理解。
扶梯隧道相当于旧城市的地铁，只不过不需要额外运行列车。每一座平台就是一个站点，以上下乘客。如果从平台两侧的出口离开，就相当于出站，继而进入大厦的办公区。
下班的高峰来临，逆行的扶梯已经站满了人，还有更多的人堵在平台上排队。莫漓的脚底震颤了几下，接着两道向内运行的扶梯倒转方向，台阶陆续下沉。人们面露喜色，纷纷乘上扶梯。
身旁的两条扶梯已经增设为向外的干线，只留下莫漓所在的这一条向内滑行。
莫漓试图看到隧道尽头，却只见华丽的天花板。隧道的坡度正缓慢增加。她的脚下埋着无数轮机组，它们共同构成了隧道下方的塔状尖堆。这尊庞大的底座为垂直交通运输提供磅礴的动力，以莫漓所在的大厦为例，它的电梯井主要用作客运，其运量远远小于其他建筑，尽管如此，也达到了可怕的每秒二十吨。
每秒二十吨是什么概念？当她跟着服务员跨入电梯井时，耳膜几乎被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刺穿。映入眼帘的是一组运输管道，不，她应该更贴切地把它称为一堵铺天盖地，占据全部视野的墙体。在水泥表皮之下，成吨的水在管道内流动；废品垃圾等固体材料则混杂在一起，通过特制履带统一运输。
一般而言，垃圾分拣站只有在D区才有，这样不仅节省了城市上层的珍贵空间，更解决了D区大量冗余劳动力所造成的失业问题。
“先生女士这边请。”
服务员带领莫漓和周姓男士绕了半圈，几分钟后才走到电梯井的另一面。
十二台客运电梯呈弧形排开，一眼看不到末端，每一台的梯门都宽约三米，呈银白色，好像重型汽车的车头。
这里安静了许多，主要是人们交谈的声音，因为电梯井的外圈墙体由多孔吸音材料制成，隔了那么远，货运区的噪音早就没有了。
部分电梯前方已经排起了长队，陆陆续续还有人加入，他们是来自于电梯井的各个入口，其间还夹有不少年轻靓丽的男女服务员。
服务员引导莫漓排到左边第一条队列，这条队伍与其他队伍离得远一些，中间还拉出一条隔离带。排队的只有寥寥几人，每一位都西装革履，气质不凡，其中还有一名女士打着工作电话。
十二台电梯中，只有这一台去往虹港A区。
服务员朝莫漓微微一笑，视线在周先生那里又停留了一秒，接着轻轻弯腰，礼貌地退下了。
看到服务员在转身时快速将一张纸条塞入周先生的手心，随后大大方方地离开，表情和动作都毫无破绽，莫漓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老相好了......
让我猜......应该是酒店房号。
莫漓看着周先生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揣入衣兜。手法相当熟练。
因为只要出钱雇佣一名骇客，就能把你网络中的裤衩扒个底朝天，撩骚约炮找鸡......什么都能挖出来。
用纸传递消息才能瞒得住呢。
刚才莫漓的笑声格外突兀，那名打着工作电话的女士投来视线，看到莫漓后眉毛一皱，莫漓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几人中是多么格格不入。
职业女士的视线从莫漓的平跟休闲皮鞋，向上扫视过牛仔裤、棕黄色的夹克外套，眉毛越皱越紧。
莫漓产生了一种CT全身扫描的奇妙错觉，想起身上套着的夹克是在路边摊上买的，不到五十块钱，顿时大感有趣。
毕竟，莫漓现在的穿着和明星戴墨镜口罩鸭舌帽一样，其实都是为了低调，以免惹人注意而暴露身份。
这套衣着在虹港D区再普通不过，但行程一变，在这里反而格外引人瞩目。
人们等待了几分钟，显示屏上的数字飞快跳跃，片刻后便停在了D-0001。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没有乘客走出。
轿厢宽敞如大型会客厅，配有软座，同样是金灿灿的古典装潢。一名服务员站在一角，等莫漓最后走进来后，熟练地按下关门键，操控电梯启动，加速上升。
莫漓被压得深深陷入坐垫，其他几人也同样如此。周姓男士面色不大好看，职业女士嘴角有些扭曲，但他们仍然挺直腰板，努力保持得体的坐姿。
“亲爱的乘客，欢迎您乘坐银鸿大厦1号运输梯由D-0001开往A-0001的航班，本次上升距离为2067米，预计时长24分钟......为保证您的安全，请您不要随意走动，请您系好安全带，握紧扶手......”
播报的声音柔和响起，莫漓兴致勃勃地观察眼前的一切。
以前莫漓上门治疗一般都选在C区，如果想要更安全一点，就下到D区。今天难得有患者选择了管控严格的A区，虽然有风险，但由于她已经近一年没有上来了，很怀念上层的风景，便欣然接受。
电梯运行片刻后，莫漓又收到患者发来的一条讯息：
“出南门，左侧，一辆黑色宾士，湾A363493tz，我来接你。”
莫漓扬了扬眉，随后切掉腕表页面。没想到患者会亲自来接我，看来不用乘空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