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与君初相识(2)
高二开学后第三个周一,岑碧正式转入文科班。
班主任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数学老师,叫朱庆国,一米七不到的个头,年纪不大,已有啤酒肚,戴一副眼镜,笑起来挺和善。
朱庆国把岑碧领到教室,拍了拍手,吵闹的教室安静了些。
他扬声说:“今天我们班转来一名新同学,大家热烈掌声欢迎!”
“热烈”的掌声过后,他又叫岑碧做自我介绍。
她走到讲台,对上她们——粗略一扫,女生堆着分散着七八个男生——探究的眼神,有些腼腆地说:“大家好,我叫岑碧,多多指教。”
这句简短的开场白没新意,没特色,但因她长得不错,声音柔和,还挺讨人喜的——其中就包括郭存嘉。
岑碧是单眼皮,眉毛不粗不细,颜色略淡,瞳仁棕色偏深,似是纯黑。圆润的脸盘不大,笑起来有酒窝,几缕刘海轻而俏,她走动时,像在跳舞。
不算惊艳,但耐看,不会叫人产生距离感。
教室五十余人,分成四大组,每组两列,每列七座,只剩第一组和最后一组各剩两个空座位。
岑碧选择坐第四组窗边的位置,她可以在无聊时,对着窗外景色发呆,而不是望着寡淡的授课老师的脸。
朱庆国帮她把书搬到座位上,岑碧说声“谢谢老师”。
朱庆国特地去了解过,岑碧成绩不错,该是个聪明的孩子,又性格恬静,这种女孩好好培养,学文科不愁没个好大学上。有这么个好苗子来自个班上,朱庆国高兴还来不及,对她愈发和颜悦色。
“遇到什么困难,就找老师或者同学,落下的课慢慢跟上来,马上要第一次月考了。”
岑碧点头。
甫落座,前座的女生折过身,半趴在她桌上,问她:“你叫岑碧,是哪两个字呀?”
岑碧言简意赅:“山今王白石。”
女生反应了一下,才笑说:“你名字真好听,我叫郭存嘉,郭嘉中多个‘存在’的‘存’字。”
岑碧也回以一个友善的笑:“挺特别的。”
她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哪怕是将要相处两年的同学。但她会有样学样,你说“好听”,那我就说“特别”,总归没错。
郭存嘉肤色偏黄,但很瘦,衬得眼睛大,蓬松的刘海,将将遮住眉毛。泯然众人的长相。
她给岑碧的第一印象不错,所以下课后,她再找岑碧聊天,岑碧也不反感她的自来熟。
她问:“你之前是哪个班的呀?”
“483。”
全年级20个班,从480一直到499,三中偏理严重,文科班只占五个,她们是491,是唯一的重点班。
郭存嘉一副“我们好有缘”的样子:“我是487的,正好在你楼上。”
高中时代,有这么典型的两种人,一种善于交际,朋友遍天下,掌握许多一线情报与八卦,成绩一般不会太好;另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在班级存在感极低,除了偶尔老师点到他的名字,你不会想起这个人。
两种极端的中间,是绝大多数。
岑碧觉得自己属于后者,却不知道郭存嘉是不是前者。
岑碧很少了解外班的事,为了话题的延续,她开启另一个话头:“你怎么想学文的?”
郭存嘉坦诚说:“学理难呀,我脑子不好使,怕连大学都考不上。你呢?”
岑碧没多想就说:“我不喜欢学习。”
学文科可以让她偷些懒。她不想费太多脑子。
反正没有人对她抱太大指望,希冀她飞黄腾达,或钓个金龟婿什么的。
很多时候,初识时,说真话容易拉进人与人的距离,但负面影响是,你给她留的印象,会深深地烙下烙印,无论善恶好坏。
岑碧有试探的成分,如果她是热爱学习、积极向上的好学生,那就跟她玩不到一搭去。
人以群分,不一定太多相似,至少人生观不要背道而驰。
郭存嘉愣了一下,耸了耸肩,然后笑了:“谁喜欢呢?”
又一处缘分叫她欣喜。她原本以为岑碧是“好学生”。
岑碧也笑:“是啊。”
郭存嘉是个性情坦率的人,一颗通透的琉璃珠,真与伪明明白白,包括刻意靠近岑碧的心思。
*
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还有人要转来491班。
很正常,刚分科不久,很多人会后悔,有的选择转科,有的咬牙学下去。
但这就意味着,岑碧将很快迎来一位同桌。
睡过午觉,岑碧迷迷瞪瞪,还没睡清醒,看见旁边一个模糊的影子。
视线渐渐清明,高瘦的个子,穿黑色长袖卫衣,短发——证明她的同桌是个男生。
岑碧没动。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生转过头来:“这是你的书包?”
岑碧回过神来,忙把他桌上的书包抱走,先前书没整理好,书包就甩空桌上了。没想到同桌来得这么快。
人也很出乎意料。
他的东西很少,三支笔,一本草稿本,几本教科书和练习册,再无其他。
岑碧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是和他打招呼,还是不予理会?
他多善解人意,率先替她做了决定——他趴下去,开始睡觉。他脸侧对着岑碧,方便她看个仔细。
人无疑是俊秀的,皮肤很白,甚于她一个女生,刘海剪得也短,右眼尾下有颗痣,小且淡,据说这是真正的泪痣。
岑碧不知道从哪看到,痣长在那个地方的人,会找到真爱,与其长相厮守。
岑碧并不信命理说,她觉得是封建迷信,但此时,她禁不住在想,他以后的真命天女,会是什么样。
正在她对着翻开的书页胡思乱想时,上课铃响了。
是政治课。
岑碧认为,所有课程中,政治是最无聊透顶的,无论老师如何费尽心机调动学生的听课积极性,四十分钟的后半程,永远有人熬不住。
与其昏昏欲睡,不如想入非非。
男生缓缓地从桌上抬起头,看了走上讲台的老师一眼,又趴回去。老师喊“起立”,他也没站起来。
多亏有人替他挡住老师视线。
没两分钟,或许由于老师讲课声音太大,他睡不下去,坐直身,翘着凳子脚,看着讲台发呆。
岑碧觉得他像某种刚冬眠睡醒的大型熊类,动作笨拙,倒是可爱。
她没控制住,笑出声,引得他侧目。
他似是疑惑,又像想起什么,对她说:“我是霍遥,你叫什么?”
岑碧心猛地跳了一下,很快平缓,然后轻声说:“岑碧,‘遥岑远目’的‘岑’,‘碧玺’的‘碧’。”
如果郭存嘉没有在撑着脑袋听课,而是竖起耳朵注意身后的说话声,或许她会嫉妒于,岑碧对男生介绍自己的认真。
霍遥半边眉毛微挑,说:“好巧,我是‘遥岑远目’的遥。”
岑碧笃定他不会听出她的别有意味,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又一阵心头猛跳,像是在房间藏宝贝时,突然有人推门而入,秘密差点被撞破。
但秘密还是秘密,藏在匣子里,锁得结实,就算锁锈了,也不会有人打得开,她因此而得意满足。
*
霍遥的到来似乎在这个阴盛阳衰的文科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人长得好看,到哪里都是焦点。亘古不变的定律。
但人家一到下课,要么睡觉,要么边转笔边写题,没有主动融入新班级群体的意思。
郭存嘉试图与霍遥搭话,问他在写什么,“数学”两个字就把人堵回去。她尴尬地摸摸鼻头,看向岑碧,试图求助,无果。
倒是郭存嘉的同桌,一个男生,问他打不打篮球,他语气没那么生硬。
但依旧敷衍。
霍遥给人的感觉就是拒人千里之外,不是高冷,就是对周围一切人和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岑碧无所谓,霍遥于她而言,更像一种想象,坐在她身边,不声不响,反而更有真实感。
岑碧上厕所,听到两个同班女生在谈霍遥:
“据说他中考全市第一,按理是一二中重点班抢着要的,因为家里的事,没上高中,后来隔了一年,才来三中。”
“学校有这么个帅哥,我怎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又怎么转到我们班了?”
“高一一整年,他都没怎么来学校,成绩太差,班主任只想把他甩给文科班。估计他自己也觉得这么学理没前途吧。”
另一个女生嘻嘻地笑:“让我们捡着宝了。”
可不是?
岑碧心里赞声“对”。
她不声不响走到洗手池洗手,那两个人瞥到她,顿了顿,你拉我,我拉你地走了。
其实她们大可不必,他们第一天当同桌,并不相熟,她不会打小报告。
回到教室,霍遥正从地上捡起一张纸,放在她桌上,再用笔压住。
岑碧走过去,是一张数学试卷。
霍遥解释:“风吹掉了。”
“谢谢。”
窗户大开,偶尔一阵风,会把岑碧头发吹乱,她便能借整理头发的动作的掩饰,用余光瞟他几眼。
岑碧忽然有个想法。她随意指一道题,问他:“霍遥,这道题你会写吗?”
很普通的函数题。
她装作不经意,叫出他的名字,却似乎动员全身的细胞和勇气。
霍遥扫了眼题,在草稿纸上演算几笔,将纸推过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岑碧后悔,应该找道稍有难度的,一不显得自己蠢,二她也想多看看他写字的样子,三是验证一下她们说法的准确性。
霍遥见她没反应,问:“不懂?”
岑碧摇头:“懂了,谢谢。”写下他算出的答案。她的字很秀气,与霍遥的苍劲潦草截然相反。
岑碧不愿放过这次机会,勇气往往是一瞬间的。
她厚着脸皮,指尖直接移到填空压轴题,“那这道呢?”
霍遥干脆笑了:“不好意思,不会。”
岑碧感到遗憾。
出师未捷。
但没事。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