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将昨夜的雨雾吹进窗台,阳光漫入室内,是属于秋日的柔煦散淡。
初语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梏在怀中,温热发沉的气息拂向她的额发,有种酥麻到心底的感觉。眼前是他宽直的肩骨,以及颈侧搏动清晰的脉络。
醒时脑内聚结着一团沉沉的雾,初语忍不住凑近去吻他的脖颈,吻落得很轻,慢慢移至下巴与颊边。顾千禾感到痒,却在困顿中半伏起身,主动将另一侧脸颊对着她的唇,小声嘟囔:“这里也要亲。”
然后是额头鼻尖和唇角,还有下颌那颗浅浅的血痣。
初语有一霎的恍惚,他撒娇的模样让初语想起猫猫,想起他们在一起最后的那两年。人生中总会有这样的瞬间,笃定他们会一直幸福到故事的结尾。
直到电话响起。
FaceTime的铃声极为尖促,持续不断地响。
初语揉揉他的发丝,推醒他:“千禾,你电话在响。”
顾千禾将脸埋在初语肩窝里赖着不肯出来,还未睡醒时的声音总是闷哑的:“你帮我接。”
初语伸手拿起他床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人名:Janet.
她递还给顾千禾:“是视频。”
顾千禾显然是被这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弄得有些心烦气躁,暗暗咒骂了句。
接通的那一刻,一张格外明艳的面孔放大在整屏中央,女人说着英文,语速极快。
初语只能靠猜,想她说的话大意可能是,房子收拾好了,等他回来。
顾千禾越听越恼,最终想起什么,蓦地一怔。此时手机恰好偏移了几分,初语裸露在外的肩颈与发丝暴露在了镜头中。
女人在那头眯了眯眼,看清后骤然大叫一声:“damn it!!!!!”
电话在下一秒就被那人主动切断,顾千禾恍然起身,从床头柜上捞出电脑,打开航空公司的购票官网,目光顿住。
初语跟着望过去,看见他返程的时间是在明早十点四十。
他想都没想,下意识地点击航班改期,初语在他确认前制住他的动作。
顾千禾望住她,眼里满是无措的慌乱:“我想多陪你几天。”
他迫切地想要从初语眼里看出任何一丝不舍的意味,可初语只是在沉默了片刻后,冷静地告诉他:“如果你想改期,最近直达的航班只有周五才有一趟,所以……还是算了吧。”
顾千禾愣住,接下来的时间内,他以为初语最起码会提一句关于先前那通电话的问题,或是站在女友的角度质疑Janet的身份。但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从腕间取下一个黑色的发圈,将长发拢扎在一起,起身准备离开卧室。
她的冷漠与沉静刺痛了他,顾千禾抢在初语离开卧室前的那一秒攥住了她的腕骨。
开口时又是那种无理取闹的语气:“你不许走!”
初语抬头看着他,眼神有些迷茫:“啊?”
他提高声音重复:“我说,你不许走!”
“我只是去做早饭啊。”
顾千禾顿住,几秒后拽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声音很闷:“你把话说清楚,不然哪里都别想去。”
“说什么啊?”初语被他抱在怀里,轻声问。
“为什么不让我改签机票?”顾千禾低下头,直直看着她:“你想我早点走,你好早点清净,是不是?”
初语先是沉默,他便急着发散思维:“你这就开始嫌我烦了?我才回来呆几天啊,你就要赶我走?早知道是这样,我才不要上赶着来跟你和好······”
为了防止事态往不可补救的地步发展下去,初语只好立刻打断他的不依不饶:“不是的,不是这样。”
因为不想再让他每夜凌晨四点起床回导师邮件,通宵赶工作进度,不想他一天只能睡到三个小时还要随时随刻都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根本不累的模样。
初语顿默了几秒,很多话都到了嘴边,最后只变成一句:“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还有呢?你没有别的话想要跟我说了么?”
初语先是看着他,又垂下视线,片刻的等待后,她用一种很淡的语气反问:“你还想要我说什么?”
她很少在对峙中直视他的双眼,总像是在逃避着什么,把自己藏匿得很深。只留下伤人的冷漠。
气息在沉默中逐渐变得缓慢,连同搏动的心跳,一下下的,将胸腔都撞痛。
他固执且直白地,想要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留下来陪你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在乎有陌生的异性朋友给我打视频电话?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回去我们得有多久没法见面?你知不知道博四这年我会有多忙?你完全不在乎的,是不是?”
顾千禾一口气将这些话全部说完,心口却像是被一块沉重斧钺压住似的,透不过气来。
可初语只是将视线压得更低,很小声地请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千禾,你能不能别说了。”
顾千禾松开手,失落而恼怒地看着她:“我只是想听你说一句舍不得我走,只想看你因为吃醋而质问我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这些,对你来说就那么难么?”
初语抬起眼,看见他眼周被泪光浸湿而垂落的睫毛,像淋了雨似的,一时间把她的心也变得潮湿起来。可她仍倔强地负气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要去做早饭了。”
顾千禾在初语转身离开前迅速捉住她的手腕,从背后死死圈抱住她,“我不准你走!你现在必须把话说清楚!”
她眼底涌起潮热,在泪水落下前的那一刻竭力忍住:“你要我说什么?”
顾千禾低头,吻她后颈:“说你舍不得我走。”
温湿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臂间,抽噎声很轻很细。
顾千禾骤然呆愣住,心底所有的强势恼怒都在这一刻溃散开,慢慢松开手臂:“别哭啊,宝宝,对不起,你别哭······”
初语在他松手的那一瞬,抬起手背抹掉眼泪,逞强似的低喃:“我才没有哭。”
她的确很少流眼泪的。此时顾千禾的心像是被人揉碎了,又从满地的碎片中涌起一阵异样的满足。
初语还是在乎他的,顾千禾这样告诉自己。
顾千禾按住初语肩臂,用力把人转过来面向他。屈起食指,用指节温柔拂挲她眼下的肌肤,又气又好笑地敷衍:“嗯,你没哭,刚刚是天花板漏水。”
“随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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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仍有蝉鸣,藏在枝梢间,稀落而凄涩地昭示着生命最后的存在。
初语站在厨房料理台前,视线掠过窗外,望着远处浮动的天光云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在与顾千禾分手的这几年,初语也曾做过一些浅薄且不大体面的行为。比如,悄悄关注他的社交状态,将他账号内互动的所有人的主页都翻过数遍,无论男女。
其实有一个女生,也是他七年来唯一互动过的女生,就是Janet。
或许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远不只是互关互动的普通朋友而已。
他们认识有七年,大概是初语和顾千禾刚分手的那一年,Janet就出现在了顾千禾的生活圈中。他在社交平台发动态的频率很低,起先几乎是一片空白。
直到大学二年级的某个假期,他发了一张定位于南加州亨廷顿海滩的落日照,配文翻译过来大意是:绝不再相信某人的鬼话,如果再有一次,就戒断冲浪一整年。
不知是不是系统自带的翻译转换出了错误的语气声调,初语从那一条动态配文中,莫名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果真,在下面数多评论中,顾千禾只选择回复了某一条。
——某人是谁?
——别装傻!
那个女生就是Janet,初语点进她的主页查看。
被溢满屏幕的性感阳光冲击到,初语不是没有想过顾千禾与她分手后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女孩子,可是当Janet的照片出现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大概只有被遗忘的份了。
小麦色的肌肤,深棕卷发,涂红唇,眼神很魅,唱歌时的声线微哑而迷人。
会让初语想到夏日海滩下,温暖干燥的沙砾,和柠檬微酸的气息。
在她的社交状态中,很容易捕捉到顾千禾的身影。出现在一些聚会的合影与视频中,被评论下方数以百计的关注者追问他的账号与消息。而Janet总会略过这样的问题,从未公开表明过二者的关系。
他们曾是大学校友,毕业后分开读博,期间却一直都保持着很亲近的关系。
在初语的记忆中,顾千禾从八岁开始,身边就没有出现过任何除她和嘉允外的其他女性。他对外是那种很冷的性子,只有在家人和同性的好友面前才会出现如此放松的状态。
所以很难不去猜测他们之间是否已经开始交往?发展到哪一步?生活中是什么样的相处状态?
那种莫名疑虑的情绪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中一直纠缠着初语,其实她也曾是那种会因为一些风吹草动就惶恐不安的女孩。她也会吃醋,会生气,会因为异国争吵而彻夜难眠,她并不完全是一个木头,只是表现出来的多数时候,她总是冷漠得不像话。
餐桌上那盘干涩僵冷的松饼是出自顾千禾手下的失败产物,吃进嘴里的时候总让初语疑惑,他这七年在国外,是怎么养活自己这颗中国胃的。
初语不止一次想象顾千禾在国外的生活,因为他看上去,像是那种拥有无数种可能的人。
然而这无数种可能,无一不是精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