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又称相思草。秋海棠科秋海棠属多年生草本植物,根状茎近球形,茎直立,花形多姿,叶色柔媚。
——秋海棠的花语是:相思、苦恋。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只有十三岁。
就像戏折子里演的那样——英雄救美,勾出无尽少女情怀。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打跑了强盗,匆匆离去时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她想,他也许是绿林好汉?可是不像,因为他穿着锦衣华服……
她又想,他是世家贵公子?可是若他身份尊贵,又怎么会不带一个仆从,出现在这样荒僻的山路上?
她在马蹄践踏的痕迹边,拾起他遗落下的玉佩,从此开始做一个梦——
梦里,他是她的盖世英雄。
……直到又过三年,她的姐姐要出嫁了,她见到了传闻中亲率十万兵众沙场杀敌威震天下的永安候,于是,梦醒了,也碎了。
……
三朝回门,姐姐与姐夫双双归来。
她脸色煞白,僵硬的站在母亲身后,拼命低垂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侯爷勿怪,这孩子从小被她姐姐护惯了,性子也养得内向胆怯,不爱说话。”母亲对她失礼有些不悦,“海棠,快来见过你姐夫。”
她被母亲硬拉过来,垂着脑袋嗫嚅:“姐夫……”
连声音也是发颤的。
姐姐清脆的笑声响起,抬手怜爱的摸了摸妹妹的头,“海棠,你莫怕,别看你姐夫在外面威名赫赫,其实他的性子再随和不过。”
她的母亲满心欢喜,女儿这样说,就说明他们新婚夫妇相处得不错。
“好了,你们车马劳顿一定累了,海桐,带侯爷去歇息吧,厢房已经备好,若有不妥便与我说。”
他朝母亲行了礼,英俊沉毅的面庞带着浅浅笑意,“让岳母费心了。”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
……
玉白瓷瓶里,海棠花无声的绽放。
她拿着笔,细心勾勒出海棠花的萼片,想描个绣花用的花样子。
母亲走进来,看着她沉静如水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声,“唉,你这孩子,怎么每天都憋在屋里,虽说女子要贞静,但也不能像你这样啊,偶尔应该去花园里走走才是。”
她手里动作微顿,墨汁晕染开来,污了整幅画。
她不敢出去……
怕在花园见到姐姐,更怕见到陪在姐姐身边的他。
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必将被她压至心底,压至……尘埃里,从此不见天日,不叫任何人窥得一丝踪迹。
她铺开一张雪白的纸,重新开始描摹玉瓶里花朵的娇艳姿态。
母亲坐在她身旁,感慨着说道:“明天你姐姐和姐夫就要回盛京了,以后只怕几年也难得回来一次了……说起来,这也真是你姐姐的造化,当年我们安家虽然与萧家口头定下婚约,可是谁想得到,不过三年,萧珩竟然积累战功赫赫,不但成了天子近臣,还受封永安候……我原以为这桩婚事定然告吹,萧家却如约履行了婚约,可见萧珩此人不但有勇有谋,更是个重诺守信可托付终身的好男儿。”
她一言不发,默默听着母亲在耳边念叨,思绪却在一瞬恍惚。
他果然是个好的,比她梦里的,还要更好……
母亲看着她沉静柔顺的模样,轻轻叹息,“你若是能有你姐姐一分爽利精明,我也就不用操心了……唉,你性子这般怯弱寡言,我怎么放心的下,日后你嫁了人,还不得被婆家磋磨死……”
她垂着头,轻言细语:“我不嫁人。”
母亲瞪大眼睛,“胡说八道,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理儿?”
她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她是真的不想嫁人。
心里已经有了人,不论嫁给谁,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更何况,娶一个心里藏着人的妻子,对任何男人都是莫大的耻辱,与不公。
幸好,并没有媒人来家中说亲。
似乎是因为,许多人以为安夫人会变得挑剔,安家这对姐妹花,姐姐嫁了永安候,妹妹总不能嫁得太差吧?可是这小城小镇的,谁家敢和盛京城里的永安候府相比?
她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下来……
每日,安静的画画,安静的绣花,安静的看书,她在小小闺房里无欲无求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偶尔想起那个人时,她不由自主想得入神,又会在某一刻瞬间惊醒!而后惊惶的环顾四周,唯恐被人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
……
姐姐时常会来信。
母亲眼睛不好,每次来信都由她念给母亲听。
她总会下意识里,在字里行间寻找他的痕迹,只是可惜……姐姐很少提及他。
姐姐说,盛京城果真不同凡响,街市上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所见行人皆着绫罗绸缎,每日出入侯府的人都是贵族名流,如今与她结交的也全是出自世家大族的贵妇小姐们。
姐姐说,世家大族的贵妇人们穿衣打扮十分讲究,每月都会召开花会、诗会,遇到特定节日,还需上香祈福做布施,内宅的打理也是各有手段,若是能学到一些皮毛便足够她受用一生。
姐姐还说,经人推荐,请了女先生教授自己仪容举止……
她每每读完这些信,总会有些失落,母亲却面露欣慰之色。
后来,终于有一天,姐姐的在信里提及了他。
姐姐说,盛京城里但凡是得体些的人家,都是妻妾如云,侯府里女眷却实在太少,传出去未免有些不光彩,怕有人疑她善妒,故此,她将侯爷以前的通房提拔成姨娘,又怕对方一人做大,便给自己的陪嫁丫鬟也提了一提,升为姨娘。
母亲听了,叹了一口气,对她说:“你姐姐也不容易……”
她有些不安,问:“姐姐这样做,姐夫会不会……生气?”
母亲笑,“你姐夫只会有高兴的份,怎么会生气?”
她抿着唇,觉得母亲说的不对,可是为什么不对,她却说不出……
母亲看着依旧懵懂的小女儿,心中不禁忧愁,略作思量后问她:“你们姐妹有些时日未见,不如去盛京住一段,正好开开眼界,总好过你一直拘在屋里头强些。”
盛京人才济济,大女儿又结识了许多贵妇,帮妹妹寻门亲事,应该不难……
她心思敏锐,立即猜出母亲的心思,脸色瞬间变白,咬着唇垂下头,闷声道:“我不去。”
母亲见她如此倔强,又气又急,“你要生生气死我不成?!”
她眼眶发热,睫毛一颤,泪水便滚落下来,哽咽:“我真的不想嫁人……”
母亲不敢逼她太盛,怕她生出别的念头,忙哄道:“就当是去陪陪你姐姐,若有合适的便是你命定的缘分,若没有合适的……到时再送你回来,可好?”
她看着母亲那双殷切的眼眸,与双鬓的华发,想要推拒的话硬生生憋回到喉头,咽了回去……
盛京很远,只是再远的路也总有走完的一天。
她抬头望着眼前永安侯府的高大门楣,心头弥漫着苦涩的滋味。
萧珩和他的夫人,是真正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这没什么不好。
至少萧珩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赫赫战功,他受封永安候,以后也会因为这些战功而重返边疆沙场,既然迟早会分别,又何须深情?夫妻间那些情啊爱啊,只会绊住他的脚步。
萧珩不屑于男女情爱,黏黏糊糊,腻腻歪歪,毫无意义的无病呻吟。
他对新婚妻子很满意,因为很显然,他们是同一类人——都忙于在自己的战场上建功立业。
他的战场在边境,而他的妻子,战场则在这士族后宅里。
他的妻子,每日学习管家,学习礼仪,学习待人接物,学习如何筹办各种大大小小的宴会,并掌握各家夫人喜好以便更好的融入贵妇圈里……
她在努力成为足以匹配侯爷夫人这一身份的女人。
大约是她太努力了,以致有时候他会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她嫁的人,是永安候,却不是他。
但那又如何呢?
他不在乎。
……
最近他的妻子有些烦恼。
“海棠这性子不行,但凡世家大族挑选媳妇,都得端庄大方、进退有度,不说八面玲珑,至少也得言谈得当,可她就跟个闷葫芦似的……”
他的妻子坐在床榻边,一边梳解发辫,一边抱怨着,“郡主的赏花会何其难得,她竟然一直坐在角落里,全不与人攀谈,即便有人与她搭话,她也最多说不过三句!”
说罢,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他沉默听着,脑海里渐渐勾勒出一个沉静柔弱的少女身影。
前些日子岳母特意来信,让妻子帮忙为妹妹相看婆家,但是妻子觉得她的妹妹太小家子气了,甚至小家子气到让妻子觉得丢脸,每每提及,总免不了一阵长吁短叹。
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妹妹就像一只羞怯的小兔子,红着眼眶,颤颤巍巍躲在岳母身后,被催了几次,才软糯的叫了一声:“姐夫。”
再后来,每次见他,都好像受到惊吓一般,要么仓惶逃走,要么涨红着脸垂着脑袋不吭声。
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真是奇妙,分明是两姐妹,却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夜已经深了,妻子吹灭烛火,解了衣裳躺下,依偎在他身旁。
他们的房事如同这段夫妻关系,循规蹈矩,且冷静到乏味。
今晚他性致缺缺,没有动作,阖眼很快睡了。
……